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兄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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兄弟

隨著袁睿思回國時間推進, 袁氏集團內部兄弟鬩墻的說法也甚囂塵上,偏偏袁先生連一句澄清駁斥都無,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事態繼續發展。眾人拿不準他的心思, 紛紛暗中下註, 這種情況下不僅是當事人有壓力,就連陳茉也收到不少表忠心的信號。

這段時間她的電話、個人郵箱、社交軟件幾乎都被他們打爆了,每天一睜眼都要從一大幹垃圾郵件裏面撈出自己的同事,時間一長袁睿思還沒開始抽煙, 她就受不了了。

“你們兄弟倆怎麽回事?”

雖然外界一直捕風捉影的揣測袁家上演的大龍鳳,甚至還玩味袁博遠舉辦婚禮的時間, 說老大早就知道內部消息,想趕在弟弟前結婚壓他一頭, 但陳茉還不知道自己什麽結的婚?他們早就領證了好嘛!

袁先生這個決定來的太突然, 事先完全沒有一點預兆。陳茉有一次都跟袁睿思偷偷嘀咕, 是不是你老爸心疼你,看你流落在外心裏不好受,結果禿嚕嘴說出來又不好把話收回去?

袁睿思賞她一個爆栗, 卻也沒真情實感的否認。看來他也在懷疑。

另一個就是她對這倆兄弟有信心, 豪門沒親情是真,不過這些都映照在她婆婆身上了, 他們決定結婚的時候,袁睿思第一個通知的可不是袁先生, 而是袁博遠啊。

這些年所有人都在變, 但萬變之中還是有那麽一點一直沒有改變的東西。

陳茉問的時候袁睿思正準備出門上班,對鏡整理袖扣, 要她幫忙系領帶,她快手快腳的打了個溫莎結, 伸手幫他撫平褶皺,他親了她一記,幾不可聞道:“他自找的。”

關於袁博遠做出的選擇,袁睿思好像一直都是這個態度。

陳茉無暇細思,去了工作室又是跟本傑明吵,這老白男雖然現在給小員工送甜甜圈走懷柔路線,但對待他們這種一路跟過來的核心員工,還是積威不改。

罵人拍桌子都是解決問題的必經途徑,她一提自己要回國,他就開始罵,從她不守信用‘說好結婚不會影響你工作,現在是讓狗吃了嗎?’到毫無遺漏的咒罵該死的陳茉、該死的袁家人、當然最該死的還是袁睿思,他甚至授意樓下安保攔截袁睿思,稱其為‘不受歡迎、令人不安的客戶’,這讓陳茉跟丈夫有什麽活動的時候,都不敢在樓下碰頭,只能先返回家裏換身衣服重新出發。

陳茉今天也一樣,在他罵累的時候遞過去一杯咖啡,然後有條不紊的敘說自己的想法。他們這個工作室發展起來其實也挺不容易的,原先在MF的時候是公司有自己的產業線,所以價格、出貨時間什麽的全都可以自己協調,但一離開那個平臺,這些優勢全都沒了,只能自己聯絡貨源和買家,工作量驟增,人手緊缺的時候陳茉也曾上陣跟人‘文明討論’。

本傑明一開始的思路就是當一陣中間商,錢掙夠了立馬投資辦廠,他布局多年人脈網絡如同蛛絲延伸到各行各業,除了光刻機這種高級貨,其他技術門檻對他來說都算不上阻礙,今天找好場址,明天他就能挖過來一批資深工程師。

但眾所周知美國勞工保護條例十分嚴格,一個廠子不可能只要工程師,沒有工人運轉個屁,可工人一多就要入駐工會。領導說我們接到一批新訂單,同志們跟我一起沖年終獎啊,但對懶散慣的工人來說加班——是可以拒絕的。

招人不容易辭人更不容易,工人就算不幹活你還要白發工資伺候他好一陣,就是企業現金流再健康也頂不住他們這麽薅,所以辦廠這件事就停滯不前。

陳茉就給他一個新思路,老板你有沒有考慮過把廠子建在國外呢?人工低廉看越南、制造業產業鏈齊全看中國,雖然這中間的運輸成本比較高,但你不是一個輪船公司的股東嗎,運貨可難不倒你。

至於她,陳茉跟他保證自己回國後就會立馬著手建立一個辦公室,這也是很多涉外企業都會布置的一環,既可以當探明市場的排頭兵,又可以在公司有外派任務時雙向監督,避免出差人員拿錢不幹事,簡直是雙贏。

本傑明最近狂暴的跟個噴火龍一樣就是在猶豫。陳茉不是第一個跟他提這個計劃的人,也不可能是最後一個。但衰老是可以逐漸磨滅一個人的野心的,當你掙到三個億後,這時候很多人想的不是我怎麽去掙到下一個三億,而是:我該怎麽保護、維持這個下蛋的金母雞?

想發展就必須要走出去,走出去就一定有風險,任何一個影響金母雞安危的決定都會繃緊本傑明心裏的那根弦。

他吵,他狂暴,他糾結,陳茉也不來沈默著聽從你安排那套,她有點跟袁睿思學壞了,每天都在說,每天都在表示我很急,每天都在逼他。

逼的本傑明咖啡也沒喝就拿起外套跑路,說是要跟某議員去打高爾夫。

傻逼高爾夫,打高爾夫的全都是傻逼。

你們就不能找個別的運動嗎?

陳茉真覺得自己成長不少,一邊跟老板鬥法,一邊還能跟國內聯絡,知曉袁博遠來波士頓出差,立馬就撮合兄弟倆見面,她給袁睿思打電話:“別說你不想去,你不想我想,我給你們一個小時,一個小時後我也要過去見大哥。”



兄弟倆見面地址安排在某高級餐廳,會員制,沒到門檻的都進不去,經常被袁睿思他們這種金融人士作為跟客戶談話的場合,可以確保安全和私密。

袁睿思一進門就被相熟的侍者領著來到一個半開放的花墻外面,遠遠看過去是富麗堂皇的水晶吊燈,和穿著一身休閑服也難掩清貴的大哥。

他跟陳茉說袁博遠咎由自取。

但此時看見他鬢邊的白發,心中還是一痛,大哥才三十五歲!他站在那裏,久久不能挪動腳步。

還是袁博遠從菜單中擡起頭,喊他過來,袁睿思才從驚痛中緩過來,面上如常在他對面落座。

兩人青春時相似的面孔,經過歲月打磨已經去掉了七七八八,只能從那熟悉的眉骨走向、同樣上揚的眼角,才能窺出一點兄弟間的真意。

袁睿思原本醞釀許久的嘲諷都被那陣酸楚打敗,再也無法開口詰問,坐在椅子上任由他問生活問工作,等這些談話告一段落,還沒等自己開口,袁博遠就說:“想問我為什麽跟父親作對,不同意他離婚?”

袁博遠一直不同意父母離婚,不論是維護這個早已經破碎的家庭也罷、照顧母親的顏面維護自己的繼承人地位也好,他都在這件事上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固執。

這讓袁先生不得不猶豫斟酌,以致於十來年裏舉棋不定,讓身處風暴中心的每一個人物都飽受煎熬。

可現在父親下定決心,離婚已經提上日程,就算他跟沈曦結婚又能阻礙什麽呢?

袁博遠沒有說話,直到簡餐送來、熱氣騰騰的咖啡送到,他才說:“那我應該怎麽做呢?”

他說:“將袁沈兩家耗盡人力物力才達成的共識拋到腦後?”

他說:“看著那個金尊玉貴一輩子的母親一朝從雲端跌落,任誰都能來踩上一腳?”

他說:“讓我弟弟在臨近而立、事業有成、家庭幸福時,逢年過節還要去給一個小媽低頭?”

他這一聲又一聲,如此平淡、如此平靜,聽在袁睿思耳中卻如一道悶雷,萬千苦澀翻湧而來,良久只說:“你管她幹什麽?你管這些幹什麽?”

可這話說出來卻連自己都沈默了。

袁博遠怎麽可能不管?他小時候是繼承人,有了自己後又變成大哥,從小就被教導如何承擔責任。剛開始的對象可能是一只寵物,要把這個小東西帶回家,他就必須負責帶它打疫苗、每日餵食、鏟屎、放風……甚至它偷偷溜進書房打翻的花瓶,也要算到袁博遠這個小主人頭上,擠出自己的零花錢去還債。

他的第一條狗,袁睿思還有印象,是一條金毛,父親對他們在錢財上從不吝嗇,買就買最好的,賽級金毛,前肢粗壯、毛發蓬松、頗通人性,但純血出現的問題也讓主人應接不暇,從切除第一個腫瘤到最後安樂死不過五年。

袁睿思陪著他在家族墓地找了個位置,看著他們埋看著他們走,兄弟倆一直在那裏坐到黃昏,袁博遠說:“我再也不養狗了。”

但他還是喜歡狗,所以後來袁睿思養了兩只邊牧,胡亂起了個大寶小寶的名字就放在一邊,小狗崽晚上哼哼唧唧要奶吃要人陪,他這個主人不出現,慢慢袁博遠就開始照顧它們,上大學臨走前還囑咐弟弟每天早晚遛一次,每次不要低於一個小時。

袁睿思顧及母親,默許陳茉搬出袁家的時候,他每天除了定時守在她的樓下,就是帶著兩只狗亂走。別墅區沒有他不能去的地方,就算他不能去,狗一跳過圍欄,他也可以進去追,一直追一直走,看著它們在餘暉下奔跑,毛發柔軟順滑的像一匹錦緞,累到雙腿沒有知覺,才在工作人員的呼叫聲中應答,——好像只有這樣才能發洩對自己無能的憤怒。

連他在成年前都感覺自己如此無力,他即使沒看到,也能想象得出大哥有過多少次這種時刻。

但袁博遠面對他們還是一如既往,更把這種責任感蔓延到母親身上、弟弟身上、女友身上、父親身上……唯獨沒有考慮自己。

“你打算一直這麽過嗎?”袁睿思不讓他開口,繼續說:“一個合同讓你賣身,一個老媽讓你放棄人生,一個一輩子都沒翻出多少風浪的荷花姨,就讓你如臨大敵了?”

荷花姨,本姓什麽沒人在意,早年是袁先生的秘書,後來就辭職成了荷花姨。

袁博遠說:“你的荷花姨可不是什麽好人。”

袁睿思都想斥他冥頑不靈,他們都清楚什麽離婚什麽荷花姨都是小節,袁博遠做的錯事就是跟父親對上!

“你不能跟他較勁!”

袁睿思身為袁博遠之後的繼承人,最大競爭者,這麽講都是掏心掏肺了,可直到陳茉兩個小時後過來看他們有沒有打架,並將人領走,袁博遠還是沒給他準話。

……因為他說不出口。

他該怎麽在弟弟面前說母親對兩人的差別待遇?她忽視袁睿思,但對自己卻一如既往,小到被繪本劃出傷口時的疼惜,生病時日夜守在床邊的陪護,大到私自回國被父親責罵,她一邊知道幫他的風險,一邊還是偷偷給太婆傳話。

如果只狹隘的認為‘她只是因為繼承人身份才看重我’,那數十年間絲毫不減的愛和溫情就是假的了嗎?就憑她盡心盡責這一點,也值得他為此做出最後的努力。

而且弟弟口中的荷花姨曾經妊娠,——就在父親送自己出國前後,他回來的時候荷花姨已經自然流產,也許是她體質問題,後來病變到切除子宮。

袁博遠回國後父親知曉他的意願,兩人在書房談話時,父親跟他聊了許多,最後說:“如果是一個女胎,我會讓她生下來。”

他那時候才發現嚴厲、公正、慈愛的父親鬢邊已有白發。

袁博遠有很長一段時間都痛恨自己的自私,他不是不知道不是不懂,但就是因為什麽都知道什麽都懂,他從不會忽視伴侶對人的影響。

畢竟放棄曼青已經帶走他一半生命,看著她幸福他才能放心做事,以己推人,誰知道那些現在還毫不起眼的伴侶,又能影響多少決定呢?

袁博遠給服務員小費,戴上帽子走出餐廳,此時天色已晚,後面燈火惶惶,前路黯淡無光,他扶著車門想:還好父親只有我們兄弟。

如果對面是睿思,什麽結果都是好結果。

司機低聲詢問,袁博遠說:“去肯尼迪機場,關燈,我要睡一會兒。”

讓我睡一會兒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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